在北京城区,许多小学的学生,每天上学除了背上书包,还得带个饭兜:提包样方砖样,形状不一;灰的黑的粉的,颜色各异。说是饭兜,其实是餐具兜,里面并无饭,通常是一个分成若干个格子的饭盒、一个汤碗、一个匙筷盒、一块小桌垫,有的会将水壶也放里边。
孩子大多由父母或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接送,饭兜自然一概由他们拎着。早上快到校门口时,孩子说到了,把饭兜给我吧。提兜的总是说,不急不急。待走到校门口的家长止步线前,才将饭兜递过去:“你自己拎了啊,兜里有水,可别忘了喝。”而后,微笑着目送孩子走进校门。有的还会走到围墙边,踮起脚尖,透过栅栏的空隙往里看,直到那个背着双肩书包、拎着饭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。
下午放学时,校门前早站满了人。一看到自家孩子的班级走出来,忙挤过人群,疾步到孩子面前,倏地将饭兜夺过来:“中午吃什么?好吃不?吃饱没有?……”有个小女孩,上学由父母接送,住在学校附近的爷爷,每天放学时总在校门口候着,不论晴天雨天,不论刮风下雪,不论严寒酷暑,雷打不动,只为一件事——把孙女的饭兜接过来,拿回自己家将餐具清洗干净。次日早上,爷爷又准时守候在校门口,笑眯眯地将饭兜交给孙女,顺便和孙女说上两句话。有人问小女孩,爷爷是为了给你洗餐具还是为了每天能见见你?小女孩笑答,我觉得都有吧。
清洗饭兜里的餐具,是家长每天必做的功课。用流动水仔细清洗,尔后逐件摊开,北京气候干燥,很快就能晾干,收起时见不到一丁点水珠或湿痕。装餐具时先将饭盒置于兜底,再放上汤碗、匙筷盒,继而放入折叠整齐的小桌垫以及水壶——上午要喝水,中午用餐时先要铺好小桌垫,将饭兜里的东西摆放规整,能方便孩子取用。家长清洗时根据饭盒中的残渣,可以大致推测午餐的菜品,或荤或素,或油腻或清淡,或大米或面食,并以此为参考,按照营养均衡搭配、补齐短板的原则,为孩子做出下一顿饭菜。
都说北京大爷善侃,户外石桌上打牌,公园里遛鸟,三五个凑在一块儿,京腔京调,坦率直白,风趣幽默,聊国家大事、皇城轶事、街坊传闻,也有侃家事的时候。一次,听到一个大爷聊起孙子:“我家儿媳疼我那孙子真是绝了,成天就琢磨怎么把她儿子的生活和学习整好,样样都求个极致。就说孩子的饭兜吧,一会儿说餐具材料老化了,一会儿又说饭兜布料花色过时了,反正从里到外,也不知换了几趟,不待我瞅清楚啥样又变了。”另一大爷接话:“折腾!您家整个饭包得费多少钱多少事啊!”“什么饭包,待会儿还草包呢。怎么说话的,您呐。”大爷大概是想起了“酒囊饭包”的成语,觉得对宝贝孙子的饭兜有些亵渎。
想起改革开放前我在农村中学走读,每天早上出门时将用一片旧布包起来的二三两大米、一小玻璃瓶咸菜、一双竹筷塞进书包。走十几里路到校后先进厨房,小心地将大米倒入小饭钵,置于蒸笼里,然后才进教室自习。走读生们的菜装得并不很密实,菜汁渗进书包布料,于是常有腐败的酸臭味弥漫在教室里。偶有同学带的菜是酒糟腌萝卜或猪油兑酱油,香味阵阵,馋得大家直咽口水。那时书包也是饭兜,家长顾不上装饭菜、餐具的家什有何讲究,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省下点大米,保障走读的孩子午餐能吃上米饭而不是地瓜土豆之类,如何争取在孩子带的咸菜里下点菜籽油。
此时的北京,正是人间四月天,在“一树一树的花开”“新鲜初放芽的绿”的丽景中,看着、听着、想着关于孩子饭兜的种种,心中不禁涌动着情感的波澜,“是爱,是暖”,是感恩,是希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