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聊斋志异》中有一篇极短的小说《柳秀才》,全文如下:
明朝末年,青、兖二州发生蝗灾,并渐渐蔓延到沂县。沂县令对此很担忧。这天在公堂幕后休息时睡着了,梦见一秀才前来拜见。秀才高冠绿衣,状貌修伟,自称有抵御蝗灾的好办法。问他有什么办法,秀才回答说:“明日在西南道上,有个妇人骑着一头大肚子母驴,她就是蝗神。向她哀求,可以免却蝗灾。”县令感到这个梦很奇怪,就置办好酒食早早来到城南。等了很长时间,果然有个妇人,梳着高高的发髻、披着褐色斗篷,独自一人骑着毛驴,缓步往北走着。县令当即点燃香烛,捧着酒杯,迎上前去,恭谨地站在道旁,并捉住驴子不让走。妇人问:“您想干什么?”县令哀求道:“区区小县,希望能得到您的怜悯,逃脱蝗灾!”妇人说:“可恨柳秀才多嘴,泄露我的机密!那就让他身受蝗害,不损害庄稼就是了。”于是饮酒三杯,转眼间不见了。过后蝗虫飞来,遮天蔽日,却不落在庄稼地,只是云集在柳树上,蝗虫经过的地方,柳叶全被吃光了。县令这才明白梦中的秀才就是柳神。有人说:“这是被县官忧民所感动的。”确实如此啊!
幼时读这个故事,我读出了这样个人见解:每一株树里面都隐藏着一个神仙,这个神仙对地方上的事情是非常关注的,地方官员如果真正为民爱民,这个神仙是会提供无私帮助的。
懂得这些道理后,我喜欢上了种树。儿时年前节后,我总会在庭前屋后栽几棵树。参加工作后过植树节,我会挑最壮最粗的树苗,栽得既深且正,确保成活。
到乡镇工作的第一站是在国营中洲农场。当时为了组织农场改革,一片片的树林都被砍光卖尽。看到光秃秃的土地,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,便主动请缨,自告奋勇担任农场绿化植树的指挥长。十多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,现在回想在农场工作的四年,植树时殚精竭虑的谋划和树木成林后欢欣鼓舞的快乐,至今依然历历在目,记忆犹新。后任接过接力棒继续植树,终于又把中洲农场恢复成湖北省园林绿化示范单位。
在千年古镇垌冢工作时,为把13公里长的垌王线两侧都栽上树,当时在研究植树的党政联系会上,争论还非常激烈。当时的垌冢是一个偏远落后的贫困乡镇,用当地人的话说,是一个“鸟都不来生蛋”的穷地方。长期捉襟见肘的苦日子让那时的干部思想相对保守,听到植树的提议,好几个镇级领导都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。我理解他们“攒下现钱过日子”的想法,但更要统一“既是在植树,更是在播种一种绿化发展、奋发作为”的思想。我算了一笔账:现在植上五十元钱一棵的树,几年以后真没钱过日子时,树也长大长粗,更值钱了。把长成的大树按较高的价格卖出去,再补栽便宜些的树苗,不是既有钱又有绿了吗?思想通则百事顺。现在垌王线上树成行,成为湖北省“四好”农村示范路,为湖北省十强县市——汉川市的一道亮丽风景线。垌冢镇也成为汉川最美丽的乡镇之一。
植树的时间会过得很慢,慢得可以放下手中的活,同树上的鸟儿说话聊天。近水知鱼性,近山识鸟音。长期同鸟雀打交道,我大致能听懂它们的语言。喜鹊是所有鸟类中最心直口快的,见到人会主动热情地打招呼:“恰恰,恰恰恰……”翻译出来,就是“亲亲,你好哈……”喜鹊说话中气十足,不像是在打招呼,倒像是在打机关枪,每打一梭子弹,都会把头向前一伸,尾巴往上一翘,爪子往下一按,压得树枝微微晃动。我同喜鹊开玩笑:“花喜鹊,尾巴长,娶了媳妇忘了娘。”喜鹊不喜欢别人揭它的短,会摞下一句:“恰恰恰,恰恰恰恰……”翻译出来是“切切切,不理你哒……”然后双脚一蹬,双翅一展,飞到远处的枝头,同别的喜鹊打情骂俏去了。
植树季节还是叫天子倾情表演的黄金时间。为吸引异性,叫天子会一边歌唱,一边在天空中画圈,跳圆圈舞。当圆圈越画越小,画到圆心时,叫天子会突然收拢翅膀,如同一块石头般,从百十米的高空直直地向地面砸去。人们正在为它担心,怕它会砸出一个好歹时,它会在接近地面的一刹那,突然转身,像一支利箭,朝斜上方射过去,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树木有知,我们栽种它、呵护它,它会记得的。或许有一天,我们从亲手植下的树边经过,它们会像忠诚的战士,在老远的地方整装列队,用哗啦啦的热烈掌声,欢迎老战友的到来。我们走到树下,扶住树干,树干会轻轻抖动,跟我们互动,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使劲握手一样。站在树阴下静静地听,会听见每片树叶都在沙沙作响,那是树在轻声跟我们打招呼。这个时候,洋溢在我们心底的,是满满的愉悦欢欣!
现在已是处处花红柳绿,莺歌燕舞。赶快在这浩荡春风中,约上“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”,来到河滩上、田野里,种一片树,采几枝花,放一会风筝。待到太阳西沉,暮色四合,在河边擦擦汗,洗洗手,然后,“咏而归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