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访前湾村

回乡几天了,总挂念着一个地方。

从枣阳市区出发,驱车前往新市镇东南方向,穿过一片片葱郁的桃花林,七弯八拐后就走进一个村子,只见四排青砖黑瓦的老房子矗立眼前,依山而建,坐西朝东,每排由十二个相连的四合院组成,共有房屋三百多间,总面积达七千五百余平方米。这就是前湾村,因村里人几乎都邱姓,被习惯称为邱家前湾。

村头竖着一块“枣阳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·旧居落民居”的石碑。踏进村子,绿树红花中,鸡鸣狗吠之声扑面而来;村前泊着一口池塘,立着一眼老井,躺着一块石磨。树荫下,几个老人正在收花生,安闲的神情让我们不忍惊扰。村东是一片菜园,村南是千亩良田。古井之外便是沙河的源头,一股细小的流水蜿蜒而去。

同行的朋友告诉我,前湾村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,六百多年前从江西经湖北麻城,辗转千里到此定居。据考证,村里现存的古建筑大约始建于明朝景泰年间,清朝时曾翻修加固,终成相当规模,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矣。

五百多年历史一晃而过,在宇宙时光穿梭中只是一瞬,但对于前湾人来说,却是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。我们所看到的,或许只是古村的外表,比如那优雅的四合院、精巧的砖雕、华美的窗花。这些无不记述着邱家先祖的富足与安宁。可生活在其中的先人,体会的是沧桑的历史。

历史的沧桑在前湾村周围残存的四米多高的寨墙上体现得尤为明显。村里老人雷振新告诉我们,从前此地多匪患,为了保全家财性命,村人于清朝同治年间开始修建寨墙。当时,村里卖了两千多亩地,才筹到钱把寨墙建成。光绪年间,土匪曾三次攻打村寨都没有得逞,而附近的村子甚至连枣阳城都一度沦陷。

前湾村的寨墙如此坚固,附近一些地主和大户听闻后纷纷前来依附。当时,族长定了一个规矩,凡来投靠的人,有枪的要上缴到村里建立统一武装,另外还要交钱购买弹药及维持自治武装的费用。就这样,村里的住户越来越多,鼎盛时有一百多户,人丁兴旺,非常热闹。

如果那时搞平安建设,前湾村一定名列前茅。

走到一家房屋山墙头的时候,雷振新伸手一指说,瞧,这就是“问责砖”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我看到在一块青砖上清楚地刻着“道光二十六年”字样,伸手摸了一下,感觉砖面光滑平整,颇有硬度。

何为“问责砖”?雷振新解释说,当初建房时,每一块墙砖上都刻有烧制工匠的名字,如果出现工程质量问题,就会追究该工匠的责任,所以称之为“问责砖”。类似的做法在古代建造城墙时经常采用,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实例。我想,前湾村之所以固若金汤,恐怕跟“问责砖”有关吧?还有村里的排水系统,至今仍在使用,从未堵过涝过,堪称奇迹。

坚固耐用,肯定与质量乃至良心有关。

走到寨墙后面一个隆起的土堆旁,雷振新停下来对我说,这叫“地屋”,其来历跟一段历史有关:据说在蒙元统治的黑暗时期,官府规定汉族老人到六十岁时必须送到荒山野地里等死,由此催生了不少“砖打墓”,意思就是用砖打造的墓穴。

这一规定在前湾村推行时,遭到邱氏先祖的暗中抵制,他们悄然在村子后面建造地下室,也就是“地屋”,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隐藏在里面,每天派人送饭照顾,对官府则谎称把老人活埋了,村里的老人才得以幸免。后来,邻村听说了这个消息,也把老人送过来。就这样,“地屋”保护了不少汉族老人。

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,其真实性有待考证,但我仍然从中听出了悲凉的味道,由寨墙、城堡、地屋所散发出来的悲凉的味道。遥想当年,前湾村的先人们饱经忧患,为了自保,只好拼了身家性命也要营造一处住所,不只为了老人,还为了妇女儿童,为了所有村人,也为了血脉长存、家产永固。这其实是一个普遍的诉求和最低的理想。

由此我想到,追求生活的富足与安宁是历代民众的梦想,所谓“安居乐业”。为了这个目标,人们往往寄希望于坚固的砖块、寨墙、城池,用来抵抗土匪的劫掠和敌军的侵袭,于是有了无数个像前湾这样的村寨。当然,还有伟岸的城墙、阔达的城市。

可是,有了这些坚固的建筑,就一定平安无事吗?看看宋朝的城墙,最终破于蒙元的进攻,而蒙元的城墙,也最终毁于朱明的进攻,历史的周期律大抵如此。如前所述,就像传说中的故事那样,不把人当人看,不尊重老人,这样的政权即便有坚固的城墙庇护,依然逃不脱坍塌的命运。

六百多年一晃而过,虽经历匪患、战火、动乱,前湾还是那个前湾,民居还是那些民居,可人事已今非昔比。听说五年前前湾被国家住建部、文化部、财政部联合命名为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,并列入保护开发之列,逐渐成为一个旅游景点。我想,在保护开发的同时,应更注重其历史内涵的挖掘,让它成为一面镜子,观照出民间野史中的兴衰。

离开前湾时,夕阳已西下,倦鸟正归林。

(来源:襄阳日报 江俊涛  编辑:张贝  审核:张家辉)